山水文化:浸润、敬畏和离殇

2024-04-27 黄叶斌170 0M 0

  离殇,是人类自古以来的一种普世情结。在亲人、知己和夫妻之间,离殇是一种情感的煎熬和心灵的痛苦。而对于与我们息息相关的大自然来说,它的离去、颓废、变异和消失,则是另外一种意义的离殇了。对此,无数文人和有识之士,将人类生存的环境也作为一种可亲近之、享用之、改造之而不可亵渎之、轻视之、糟踏之的神圣对象。山水,作为与人类生活相互关联的一种自然对应物,总是以无声的语言滋润着、忍受着、报复着人类的一切善恶的举动,尤其是在后工业化时代。这种状况,引起当代社会越来越多的良知觉醒和文化焦虑。

  

  在这种背景下,张灵均的系列散文就是以山水文化为倾述对象,在追寻和质疑自己是一个水的子民的身份同时,将水的意象放置于宏大的地域环境和时代空间之上,进行了一次深度而幽怨、激情而理性的考量、拷问和批判。比如,《洞庭湖之上》、《三江口读水》、《子弹,从大地眼睛里射出来》、《水的一种解读方式》、《河流的纪念碑》、《一条鱼能游多远》等长篇散文(有的长达二三万字),就是对自然山水的一种顶礼膜拜、一种深情祭奠、一种虔诚呼唤。

  

  由水而生,沟渠、河流、湖泊、江水和海洋,共同构成了地球之肺,从而为人类的生存、生命的成长和生活的质量,提供了一个避难所、一个栖息地、一个伊甸园。傍水而生长的城市文明、蘸水而书写的四书五经、靠水而演绎的情感故事,似上帝赐予的一支如椽大笔,把古今中外的文明进程推演得栩栩如生妙笔生花。可是,近年来世界各地的干旱、荒漠、沙尘暴、雾霾和江河断流等灾害,已经从反面证明了淡水资源的稀少和珍贵,并且为人类多次敲响生存的警钟。作者以自身生活的洞庭湖这个自然区域为典型,深入其内部窥探历史沿革和时代变迁,感受其在工业化、城镇化进程中承受的重负,剖析其未来走向的利弊,以观察者的姿态、作家的担当和文学的力量为洞庭湖书写了一篇篇昭告天下的讣告或祭文。

  

  20多年前,我曾经随着朋友来到岳阳楼上,极目远眺中被浩渺无际的洞庭湖的气势所震撼,也曾经撷取过一片片湘妃泪竹。因为那是一位文人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信念召唤,洞庭湖水好像也是充满了灵动润泽的韵致。后来的情况,我却从作者的文字中,读到了洞庭湖水一种枯涩而无泪的哀鸣。当然,作为在洞庭湖水边成长的一个见证者,作者以大量的青少年时代的记忆和往事,对这个湖泊的兴衰史和家族的变迁史进行了一种对比式的追忆和扫描。但是,其溢于言表的始终是一种痛心疾首的诘问、一种理性张扬的愤懑、一种忧患意识的潜行。

  

  山水文化的浸润以及诗意描述,是作者散文中的一种主要的叙述策略和抒情基调。作者是以诗人的身份进入散文创作领域的。尽管他是戴着右派子弟、地主崽子的帽子随着父亲从省城来到洞庭湖畔的一个乡村生活的,尽管他曾经自嘲是一个记忆力较差的笨孩子,但是,孩提时代的童真童趣以及乡村生活的纯真纯美,他照样以洞庭湖水的润泽和磊石山的坚韧为参照系数,在故事铺垫和人物刻画中表达得淋漓尽致。可以说,任何人的成长,总是不会离开幼年时的环境熏染和他人的品德感染的。比如,父亲驾驶一叶扁舟远航上海、在风暴雨中运回甘蔗种子的期盼,母亲在雷电交集的雨夜起身艰辛地接受屋漏的尴尬,苏姨从湘西嫁来的传奇和为人品格,张谷英村落的神奇气场,红白喜事的道场风俗,个人儿时与同伴捉鱼的顽皮、对发小的意外夭折叹息等,都是在山水的滋养下派生出来的一幕幕人生悲喜剧。作者的人生际遇,是一种普遍性的成长记录,也是具有时代印记的生命体验。但是,他所生活的地域或环境,赋予了他的人格基因里具有一种水分子的灵魂和胸怀:随遇而安而又坚韧不屈,视野宽阔而又专一执著。文本中作者以屈子、杜甫、李白、苏东坡等人的诗篇和人格为佐证,描述了文心在山水文化浸润中的升华与定格。实际上,自然山水风雨的侵袭、浸泡、濡染、洗礼和渗透,总是在严厉地敲打和无情地折磨之后,会给人一种脱胎换骨的人性升华的馈赠。因此,作者表面上是在描述湖泊的遭遇、湖泊的兴衰、湖泊的思考,其实,是从一滴水里折射出了一种历史的背影和人文的密码。

  

  山水文化的敬畏以及忧患意识的表达,是作者散文内容的一个突出主题或哲理思辨。作为大自然的主宰和受惠者,现代人对于山水的开发利用,似乎已经到了一种竭泽而渔的地步。只是一味地索取和挤压,而不懂呵护生态的平衡;只是知道获得短期的即得效益,而不懂长远利益的涵养,这种状况迟早会受到神灵的鞭挞和惩罚的。尽管这种小农意识在中国几千年的封建社会里积习深厚除垢沉重,尽管生态恶化的原因是有多方面的因素制约(包括政策、体制、管理等),但是,缺乏一种清醒而自觉的敬畏和忧患意识,应该是其中重要的原因之一。作者在其系列散文中,以大量的篇幅对此进行了哲理的思辨:或以现场干预的方式进行直面而严厉的追问,或以历史回溯的考证进行古今现状的对比说明,或以联想和想象的思维进行形而上的论证,思接千仞,神游八方,一种可贵的敬畏感油然而生。

  

  如在《三江口读水》一文中,作者置身于湘江、长江和荆江的汇合口,由水的起源、水的形态、水的性格、水的利弊铺展开去,将水的具象特质转化为抽象的理性思辨。在走近水、亲近水、感悟水、认识水的过程中,他觉得“一样的江水,它融合了过去和现在,融合了心灵和事物。此时此刻,我身处在自然中,这个长江属于我内心深处的地理,主观的地理。”在这里,江水似乎已经成为作者生命图腾中的一部分,一个思想载体的标识符号,一种生生不息力量的象征。他从中似乎看见了一种由江水翻卷暗示出来的人生谶语、感觉到了一种在与江水对话中呈现出来的危机警示,因此,一种自省、反思和敬畏的情结也就自然生成了。这种敬畏和忧患意识,不仅是对个人成长和命运归宿的反刍与忏悔,更是对生态环境和地球未来的宏大命题的思考与忧虑。只有敬畏之,才能尊重之;只有尊重之,才能善待之。一切人事莫不如此。其实,这里的江水只是一个诱导或契机而已,表达一种生态审美观念和人生终极目标理念才是文本的内涵所在。

  

  山水文化的离殇以及拯救呐喊,是作者散文创作中情感的主线或纠结所在。许多平凡而美好的人和事物,往往在失去之后才可能产生一种痛心疾首的感觉,才觉得是那么地宝贵和惋惜,这是一种人之常情。面对山水的恩赐与赋予、过去与现在,我们似乎更是对此刻骨铭心了。利益驱动、短视行为、小农意识和管理缺失等原因,使得山水文化的美质在我们这一代人的手中逐步萎缩并且渐行渐远,这是一种怎样的疼痛和离殇啊!我们安身立命的生态环境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变得丑陋肮脏病态了,这是怎样一种自杀式的苟且偷生!作者深知个人力量的有限和微弱,但是,他高举文学的烛光,洞穿世俗的黑暗、点亮正义的灯塔,在时代的留言板上写下了一篇篇振聋发聩的警世恒言。这种离殇是一种社会情绪的表达,一种人类利益的痛苦;这种呐喊是一种晴空中的响雷,一种幽林中的鸣镝。

  

  文字的杀伤力,只有借助于情感的动力才能震撼人心一剑封喉,作者的离殇情感和呐喊力量,总是在呼告、追问、质疑、声讨、对比、反衬、复调、隐喻和拟人化等艺术手段中表现出来。读者就好像在虚拟的法庭上聆听作者义正辞严的申述状:“现代文明生活尽管有它的许多的优越性,但也不乏它的脆弱和单薄。在现代人为各种困境焦头烂额的时候,或许长江能够为我们提供一个支点,一个答案,甚至能够支撑起一种生活,解释出一种信念”,这是一种智者的批判,尽管有些委婉含蓄;

  

  “何况,谋杀这条河流的人,他们都是我的父老乡亲们,他们也无意去对一条河流进行疯狂掠夺,他们更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的后果,竟然是牺牲一条河流的生命,而对自己即是被告也是受害者全然不知。我的父老乡亲们只知道:靠山吃山、靠河吃河的道理牢不可破。至于生活对他们的惩罚所带来的苦难,都归结是命运的折磨”,这是一种悲悯情结的释放,尽管这种责备和批评是那么不忍心而作用甚微。

  

  对于山水文化的描述和警示,自古以来无数诗文写出了辉煌的诗意和哲理的启示。但是,像作者这样以长篇散文的笔触数次接近、触摸、讴歌、呼吁和祭奠之,却是比较少见的人文之举。在这里,我们看见,山水文化的浸润是一种刻上地域文化烙印的过程,敬畏是一种人生态度的展示,而离殇则是一种知识分子良知的诠释。清醒而深刻的批判意识和忧患意识,使得作者的散文立意登上了一个新的高度。如果在议论抒情的成分上,与叙事和描述更加吻合贴近一些,在节奏和力度上更加掌控一些,可能会获得更加理想的审美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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