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白石岩学校
在我人生的第二步,白石岩小学,是你,承载了我!
读三年级的时候,我就进入了白石岩小学。那时正值“复课闹革命”,玩泥巴长起来才十来岁的山娃子,“革命”能闹成什么?课又能复成啥样?今天已全都茫然了。
其中的几件事,至今还依稀记得。
原来的学校坐落在国有杉树林脚下水田中间的小山包上,我们刚去的时候,就只有两栋砖瓦房,大的一栋坐南朝北,砖墙,木柱头,木楼板,盖青瓦,记得是五间,一楼一底,用做教室和老师的办公室;前面靠左侧一栋稍小与大楼呈丁字形相连,也是砖墙,木柱头,木楼板,盖青瓦,两间一楼一底,两家老师各住底下一间,楼上用中间的廊道分成两排,住单身老师,还有几位老师就住街上的民房。
我们村到学校有五里路,全是大马路,最好走,也是比较近的。其他村,或是马路而比我们远得多,或是山路,高一步低一步,非常难走。同样的上学路上,我们做着不同的趣事,谁能知道,其中正好蕴藏着我们后来不同的人生道路?
因为那五里路,中午放学的时间根本不够我们回来吃饭,我们通常是早上起来,简单地把饭弄吃了才上学,一大早吃的饭,必须管一天,放学回来还得干活,到晚饭才能和家人一起吃。
那学校,了解其历史的人说,是国民党的房子,共产党的娃子。其实早就满足不了新中国普及教育的需要了,得扩建。那时的经费是极其有限的,很多物资,都靠公社里能出的大队生产队捐献,而捐献的物资,又不能由农村劳动力送到学校而误了农业生产,得由我们自己出力去扛。学校后来修了两栋房子和一个小厕所,没有地方烧砖烧瓦,墙就用附近山上开采出来的大小不等的石块砌成,那叫做“砂墙”,中间的柱头就砍附近国有林的杉木,进山大队的芭茅冲生产队捐了椽皮是和部分硬杂的木枋,用来打课桌,盖屋面的石板又由岩上、磨院的采石场提供,另一部分打课桌的木枋,是湾田生产队捐的。于是,我们到芭茅冲去,力气大的扛枋子,力气小的扛椽皮,扛木料的路正好经过我们村子背后的山沟,我们还专门请示老师,得到特许,让我们把枋子椽皮扛回家,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再扛去学校。我们又到岩上、磨院的采石场扛石板,力气大的,也照成人的样子,在一根木棒上用棕绳捆上若干块再扛,我们力气小,找一块大小合适的,扛着就走了,聪明的,扯一把草垫在肩上,愚顿怕麻烦的,直接把石板压在肩上,到了学校,那肩膀被压得通红。我们又到湾田去扛枋子,那板栗树的枋子又厚又重,路途又远,我们一个人根本扛不走,是两人抬着走的。厕所是筑的土墙,没有足够的椽皮,就用手臂粗细而长展的圆木做椽条,我们又向生产队提要求,取得同意后从寨子边上的护寨林中砍来,再扛去交给学校。
我们在上学途中,总要做些富有童趣而又非常顽劣的事。
比输赢是最多的。不同的比法,蕴藏着不同的人品,甚至在冥冥中注定了后来不同的人生道路。我们村的,就是猜拳,通常谁输了就背赢家的书包,背到指定地点,又再猜再背;懒得走的,就干脆连人一起背,叫“背差差”,背别人的累得直喘气,被别人背的直笑得前仰后合。那也是一种智力和反应的较量,智力差反应慢的,总得不到被别人背的享受。
邻村的就不同了,那时有人用小洋瓷碗带饭到学校吃,他们竟然也学起了一些成人的玩法,归途中,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找来平顺的石块,两个五分的硬币弹旋转了,再把那洋瓷碗一罩,根据倒下的面猜单双赢分分钱到角角钱,后来,更专注的,就在家把小木板做好,背在书包里,回来用。在我们看来,那毕竟是带钱的,是赌博,我们村的人是绝不会参与的。
从我们村到学校,路两边的山上,满是杂树,也有很多油茶树,那油茶树的果,通常是结籽的,用来榨油;也有不结籽长成肉质的,表皮长到开裂可以剥下,一个个比饭店卖的包子稍小,灰白而厚厚的果皮有一种独特的香甜,我们叫“茶包”,那油茶叶,也有肉质的,也会长到表皮开裂可以剥下,比“茶包”还香甜,我们叫“茶片”,合适的季节,可以找到很多。记得有一次,我们偶然发现油茶林中的“茶包”了,就一头钻进了树林,一路翻山越岭兴高采烈地找着,忘乎所以,“茶包”找够了,到了学校,却误了整整一早上的课。
另一条路,要从长沙田水库边上经过,小的时候,大人们怕我们玩水溺水,一再叮嘱,不准我们走那条路,后来,我们还是偷偷地学会了游泳,天热的时候,那条路就是我们最好的选择,到水库畅快地游上一通再回家。
我们其间最好的活动,就是在路上滚铁环。我们的生产队长在公社的榨油厂得到一只断裂开了口不能再用来榨油的铁箍,上学的时候,要能和队长家的儿子一起,是最好的了,三五人一路轮流着滚铁环,学着那怎样用铁丝钩子拨铁环方向、下坡又怎样“刹车”的技巧,一路跟着跑着,很快就到了学校,多争得一些时间做功课。
在学校,通常玩的就是“跳海”。操场上人少的时候,就打“鸡儿棍”:支起两块石头,把一根小木棍搭在上面,拿手中同样长的一根去挑,尽量地挑远,对方把被挑出去的小木棍捡了扔回来,必须扔进两块石头的中间,才换对方去捡。后来自己买了小皮球,就玩小皮球,再往后,学校买到了水泥,浇注了乒乓球桌,但是,球和球拍都是自己带,球拍贵,我们买不起,就自己动手做,虽比不上买的好用,有点寒酸,但也不觉得丢人,还练出了制作能力。
在课堂学习的方面,到底学了些什么,现在已全然记不得了。课外的,只记得买了一套《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买的时候,看那书名,满以为是了解钢铁生产的科学知识,拿回来一看,是故事书,保尔穿得那样破烂,一身污泥,只觉得非常滑稽非常有趣,一起看的几个小屁孩笑得前仰后合,至于其中人生的道理,没有高人指点,那是必须走了一段人生路才能明白的。
有一件事,恐怕这辈子永远忘不了。全校打扫卫生,我们班的区域已经扫完,我们在一片没有扫过的地方玩耍,一位姓冉的老师走过来,语气很严厉地问:为什么不扫地。我回答说我们已经扫过了,老师说为什么不干净,我说那不是我们负责的,是别班的。老师可能是看到我们敢于那样顶嘴,多少动了些怒,更加严厉地批评起来:别班的也不行,既然还没有扫完,我们就不能玩,必须扫!我当时总觉得有些委屈,但还是出于“听老师话”的基本原则,照老师的要求扫了。冉老师等我们扫完,再语重心长地开导我们:要热爱劳动,自己的任务完成了,只要全部任务还没有完成,就不能袖手旁观,那也是自己的任务,要养成帮助别人,多做贡献的习惯。那话语啊,听起来简洁,意味却无限悠长,以至终生受用!
学校里有一棵梨树,结的果特别大,有些酸涩,完全成熟了,就非常香甜,然而,要有耐性的人,才吃得到那香甜的梨。
一九七三年,我作为白石岩学校的第二届初中毕业生,结束了从小学到初中的学习生活,转到县城中学读书。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教育迅猛发展,连区一级的中学都争着办高中,白石岩学校以其独特的条件,也办起了高中,那恐怕是我们县公社级别的学校唯一办高中的了。我们寨子就有几位同龄人,未能进入县城,就是在白石岩学校读完高中的,当然,那种高中毕业的水平,不可能和县城中学的同日而语,因为,恢复高考以后,我的那些同龄人,别说大专,就连中专、师范都未能考上。但是,近四十年过后,今天和他们相聚,闲聊中他们还脱口背出“鸾鸟凤凰,日以远兮。燕雀乌鹊,巢堂坛兮……”,也着实令人敬佩!那样的学校,在那样的地方,那种对中华民族优秀文化与崇高精神的传承与宏扬,功不可没!
万丈高楼平地起,我人生的“高楼”,逐层修筑起来,能够在“文革”后恢复高考的第一年就考入高校,执教四十年,衷心感谢承载了我的白石岩学校,衷心感谢为我们呕心沥血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