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动物中最高级的,这应该没有什么异议,因为,人不仅比其他动物聪明,更比其他动物有着博大的心胸,会海纳百川,容天下难容之事。可是啊,如果人要做出这样的事,就得另当别论了:自私而贪婪,把自己的私欲放大到没有极限;踩在老实人的肩膀上,以表现自己总要高人一等;当自己有缺陷或者不足的时候,总要拽着前人的后腿,不让别人前行,同时表示自己不甘落后。
那是一九七三年夏天,大哥正好高中毕业。我读完了初中二年级,按照当时的学制,毕业了。我面临的第一次人生选择,是继续升学,还是回家务农,命运没有掌握在自己手中,而是完全由别人说了算。按照当时的做法,我们初中毕业了,我们的命运,学校也定不了,得由当地最高的权力机构决定——公社推荐。虽说母亲是当时公社的妇女干部,但是,在决定自己儿女命运的关键时刻,按照规定,回避了,没有了发言权,连旁听都谈不上。下面这些细节,是从人们后来的很多交谈中,汇集起来的。
在公社推荐的“重大会议”上,轮到决定我命运的时候,我们的班主任,也是语文老师,对我们的情况了如指掌,第一个先介绍我的学习情况,并表明自己的态度:这个娃娃嘛,学习踏实认真,成绩比其他人都好,具备继续学习的条件,我觉得,应该推荐去读高中。
参加会议的校长接着说:这个孩子,学习成绩确实不错,也很听话,完全可以继续深造,换个角度看呢,才十四岁,这么(半腰)高点的娃娃,你让他到农村去接受锻炼,参加农业生产劳动,忍不下心啊,我建议推荐读高中。
当时参加推荐会议的其他人员,都是公社有决定权的人,也不了解情况,只能根据学校老师和领导的意见,先后表示了自己的态度,推荐读高中。
但是,那个年代那个地方的民主集中制,是在其他人员充分民主地表示态度之后,还得由领导最后集中表态了才行,哪管真理掌握在谁的手中?
书记先生听完了大家的表态之后,清了清嗓门,慢条斯理地说:“哼,我看嘛,这个高中,一家拿个把读就得了,要几百个读啊?”
明白人都知道,大哥高中毕业,反而成了我不能上高中的唯一而最好的理由了。会场沉寂下来,结论也就不必说了。
一整个暑假,我都没有拿到高中录取的通知书。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父亲找到了当时县城中学的杨校长,那可是父亲没有血缘关系而真正情同手足的兄弟啊,也是我这一生中第一位真正的“贵人”了!然而,我读高中,当时是指望不上的了。校长说:“读高中,看来已经没办法了。还好,我们今年开始办初三班,来读初三吧,再读一年,明年再想办法。”
就这样,我进入了紫云中学当时的初三班,那可是“文革”时期初中恢复三年学制的第一届初三啊!一年之后,我自然地接到了学校不需要“公社推荐”而直接寄发的录取通知书,顺利跨进了高中的门坎。两年之后,我完成了当时的高中学业,一九七六年七月二十二日,十七岁,未成年人,回乡务农,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真正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挣工分,分口粮,做一个脚踏实地的人。
人就是这样,哪怕在无意识之中,当你肩上有了担子,有了责任,你跨出的每一步,就会谨慎而认真,不至于摔倒,哪怕摔倒,也能挺立起来。于是,你走出的每一步,都会留下自己独特的脚印。在不知不觉中,我参与了两季庄稼的收成,历经了些许磨砺,走过了我人生一个短暂而意义非同寻常的历程。
一九七七年秋,“文革”结束之后,恢复高考的大好消息,如一缕强劲的春风,迅即吹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唤醒了十数年来无数学子潜藏在内心深处的美好愿望。通过那场特定历史条件下的检阅,我最终成为“文革”之后第一批通过考试进入高校学习的人,跨入了一种全新的人生旅程。
次年,根据祖国十数年来学子累积的情况,高考政策再作调整,学历不限,婚否不限。公社里一位仅有初中学历而饱经磨难的已婚的学长也通过考试,进入了高校,于是,父老乡亲发话了,对母亲说:“当年书记先生不是要一家拿个把读高中吗,去让他家也拿个把考大学嘛!”
对于人来说,任何因素都可以促其成长,一个人能否成长,不过在于能否用好这些因素而已。在你前进的道路上,有的人助你一臂之力,那是扶你上青云,终生不可忘记;有的人绊了你一脚,那是砥砺你的意志,增强你的能力,让你学会战胜困难,也受益一生,虽说不上感谢,又何必与之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