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都是有乐趣的。食肉动物在幼崽时期的各种充满乐趣的游戏中,掌握了捕猎技巧;食草动物在幼崽时期的各种充满乐趣的嘻戏中,增强了奔跑能力。人作为高等动物,也应该是在童年时期的各种玩耍中,感受快乐,不断学习,逐渐成长,逐步获得生存的本领。
孩童都喜欢玩,这其中自然商机无限,于是,在现今,商家提供的各种实物玩具琳琅满目,让孩子们应对不暇,各种网络虚拟游戏,更是让孩子们沉迷。至于其玩法是否都有利于孩子的成长,那就不便一概而论了。
我们的童年,玩的极其有限,玩具极少,就是有一些,我们家也没有可供我们买玩具的钱。很多时候,我们要想寻求玩的快乐,都得自己动手,凭着自己的双手,把自己想象的玩具,变得实实在在。回想起来,这种自己动手,真是其乐无穷,对于我们培养想象能力和制作能力,都大有益处。
最简单的玩法,是就地取材编制。在只能看牛的时候,把牛赶到山上,就用狗尾草编小狗,通常要选择合适的13条草穗,最短的两条编成狗头,稍长些的八条分别编成四条狗腿,适当的一条用作狗尾,头和腿编好后,四条腿分成前后两组,前一组加上狗头,后一组加上狗尾,再用最长的两条缠绕好狗身,从两头收紧,最后把四条狗腿一端的草茎编成一个圈,把剩余的草茎剪掉,一条鲜活的小狗就编出来了。还有用芭茅苔编蚂蚱笼,所需要的数,是比编出的笼子的棱角数多一棵,选好长短粗细最接近的芭茅苔,用柔软的芭茅叶捆成一束,然后先折弯一棵,再把第二棵折弯压过第一棵,第三棵折弯压过第二棵,全部折完后折第二轮,一轮一轮往外面扩到几乎成平面,大小合适了再收往直的方向编,芭茅苔编完了,把最后一棵插进前一轮收头,再找来其他的芭茅苔按照笼子的宽度剪断,密密地插上封口,笼子就编好了,用来装蝗虫、蚂蚱、天牛和蟋蟀,再好不过了。只可惜,编制的材料干枯了,就不能再玩了,那种快乐是很短暂的。还有的用棕树的叶片来编蚂蚱、编螳螂、编金鱼,那要复杂得多,我没有学会。
稍大些了,开始砍柴了,就用木头做玩具。
最多的是用木棒砍陀螺。我们玩陀螺,主要是用来打击,所以多用硬杂而重的木材。一人先把自己的陀螺放在地上,另一人用自己手中的陀螺猛力甩出去打击地上的,把别人的打倒下不转了,就继续;没有打倒,就看二人旋转着的陀螺谁的先倒地,先倒的为输,输家就得放给别人打。打不到也是输,就交换过来放给别人打。最好的木材是一种生长在岩山上非常细密硬杂的“岩青冈”,然而,那岩青冈总在很远很高很险的岩山上才有,而且非常少,我们当时没有足够的力气爬到高山上,扛不来那岩青冈,就只能用些低矮处可以得到的泡松而轻浮的杂木。
别人家,父亲在家,总能抽时间为孩子砍陀螺。我们家,父亲在外工作,一两个月也难得回家一次,爷爷外公他们,年老眼力不好,所以,陀螺得由我们自己砍。开始不掌握技术,只能用刀按在选好的位置上,刀连同木棒一起抬起来再用力撞向下面的砧木,就在撞向砧木的时候,力量不足以把刀按住,刀往往被抖得跳起来,又正好落到手指上,左手食指瞬间鲜血直冒。不知受了多少次伤,才掌握那挥着刀可以准确砍向木头的技术。然后是自己想象最美的造型,把木棒先修圆,再砍出大而圆的头,收了腰身,砍出便于缠绳索的一圈,最后把脚修尖,得修一次试放一次,根据跳跃和侧偏情况慢慢修正,最佳效果,是一放到地上,那陀螺就在落地点一动不动地旋转,那已近于各方都完全对称了,而凭我们当时的“法眼”看,是很难做到的。为了让陀螺耐磨,还得钉上陀螺钉,那陀螺钉,像一朵小蘑菇,也像一把小伞,由铁匠打成,过年的时候才有卖,一毛钱只能买到两颗最多三颗,在我们的眼中,已是一种奢侈的用品,平时都用不起,只能截一小段粗细合适的铁丝,把陀螺的尖脚削平,浅浅地开一个“十”字形小口,把铁丝钉上去,就大功告成了。玩几天,铁钉往里钻了,又用刀细细地削,让那铁钉凸显出来。
上学以后,看了些连环画,就自己用木板砍驳壳枪。可是,我们家连现成的木板都没有,又得自己把原木锯下长短合适的一段来,用刀劈成厚度合适的板,再用铅笔画出枪的轮廓,然后慢慢砍。得把枪把留着,首先砍枪身的其他部位,其次砍枪筒和准星,最后砍枪把。很多次,都是把那枪筒上的准星砍掉。最让人痛心的,是前面都砍好了,在砍那枪把的时候,最后连接的部分小了,又是被砍断了筋的,无论怎么注意,总要把那即将成型的枪把弄断。于是,还没有雕琢好的,就丢弃了,快要雕琢好的,舍不得,又用大铁钉做成手钻,钻了孔,用竹子打上销钉连起来。失败的次数太多了,也积累了各方面的经验。有一次,我专门选择了“板桑”树的一截,那是一种岩山上特有的树,树丝扭来扭去,很难砍破,木质黄爽爽的一色纯金,终于砍好了,又精雕细琢,用火箸把那枪筒烙出黑洞洞的孔,该镂空的部位,都小心翼翼地镂空,还用墨汁染黑,再用铅笔慢慢地涂抹,涂得周身黑中透着乌亮,看起来还真有枪的韵味。可惜做不出枪机,管的时间也不长,玩三两下,铅笔涂的颜色掉了,就不再有趣味了。那手枪啊,在月辉洒满大地的夜晚,和小朋友们模仿电影玩起打仗的游戏来,还是很神气的,因为,拿着棍棒当长枪的只能当士兵呢。
后来看到别的同学玩军棋,我们没有钱买,又自己做。有一种“黄杨木”(做盆景多用的“雀不落”),树叶边上都长着尖利的刺,开着黄花,还结一种乌蓝色甜甜的细果,表皮粗厚而满是深深的裂纹,木质细密得根本看不出年轮,一色的金黄,哪怕枯槁了也不改变。我们专门砍那“黄杨木”,回到家用柴刀砍成长方形粗细均匀的长条,再砍成长短合适的小方块,最后把“司令”“工兵”之类全写上,找来废牛皮纸画出棋盘,下起来也能分输赢而多少显出智力的高下,也富有乐趣。那时我们还没有推刨,只能用柴刀削,砍成粗细均匀的长条,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就难了。削得不均匀,就留下了标记,一看标记,就知道了对方棋子的布局,那对局就没有意义了。
三年级后转到公社的学校,学校有乒乓球桌,却没有球拍。有钱的,就买球拍,最简单的是“光板”,没有那层满是细钉的胶垫,几毛钱一块;常规的是“胶钉”,木板上面多了那层满是细钉的胶垫,要卖一元多;最豪华的是“海绵拍”,木板和胶垫之间还有一层薄薄的海绵,这种球拍,打起来球旋转力好,让人难以对付,是最令人羡慕的,要卖三元多钱,那已足够我们一个学期的书本费了。然而,我们连“光板”都买不起。于是,又自己做。先把原木砍成板,再用自己做的铁钉“钻头”把木柄的部位钻上两个孔,找来其他木材削成球拍把的两片,也钻了孔,用细竹条作为销钉把板和上下两片“把”连起来,“球拍”就做成了。虽说那柴刀砍出来的面,无论如何都不平整,打球的时候,总是不能准确地把握方向。但是,比起苦苦求人也借不到球拍打一场球,还是很有自豪感的。有一种植物,我们本地叫它“毛胶”,根极像山药,满是粘性的汁,按照蘑芋豆腐的做法,可以做成“毛胶豆腐”,在食物匮乏的时期,也可充饥度日。为了把球拍做出“海绵”的效果,我们又突发奇想,从山上挖来毛胶根,把不能再写的作业本或者能找到的废报纸一层一层地粘贴在“球拍”上,又为了让表面的纸耐用,摘下那油桐的嫩果,把表皮渗出的汁厚厚地涂抹在纸上,有了纸片的缓冲,那“球拍”,似乎还有了“海绵拍”的感觉。
人总得想办法省力。就像对待一块石头,你用一根木棍能把它撬动,又何必抱着它走?哪怕力气再大。所以,车,作为代步工具,我们可是从小就非常喜欢的了。到我们家装配有锯子凿子这些工具的时候,我们就自己做木头车。找一节合适的木头,砍成板,在前面一头凿一个圆孔,便于装变换方向的龙头;选一根碗口粗的木棒,把下面一端开出一个比半边轮子稍深的夹口,便于装轮子和轮轴,把上面一头砍细到可以穿过木板上的孔,做出榫头;找一根够两手把握的木棒,中间凿了孔便于与龙头的榫头契合;从尽可能大的木头上锯出三个轮子,不很圆的修圆,中间钻好拇指大小的圆孔;做出前后两根轴;最后把它们全部组装,用铁钉把该锁定的地方都锁定,轮轴上偷偷地抹点菜油,“小车”就做出来了。扛到村里有坡度的小路上,从高处坐着溜下坡,凭着贯性,总要溜得好远,那种得意哦,真是如坐春风!翻来覆去一趟一趟地溜,得意忘形地陶醉其中,全然忘了该做的家务事。真是欢喜不知愁来到,外公外婆他们总叫不回家,找到一看,气不打一处来,一手把那小车提回家,只几刀就劈成了柴禾。内心无限伤痛而又无可奈何,只能化作一种美好的回忆。
有时候,听到别人那清脆悠扬萦绕在乡间的笛声,心生羡慕,又选来最长最圆而又几乎一致的一个竹节,按照自己的想象,标好位置,用铁丝烧得通红了,烙出孔,心里觉得,那笛子就做成了,但是,一吹起来,无论如何都不合调,因为当时全然不懂得,那孔的距离,是要根据音阶的高低来确定的!
直到高中毕业了,我还是那样羡慕别人的二胡。可那二胡,最低档次的也几十元钱才买得到,怎么办?记得在学校时看过一些乐器制作的小书。于是,又动起手来。无从得到蛇皮做胡琴,就从森林中找来油桐树(村子附近的能结果,是村里重要的经济来源,禁止砍伐),用刀砍成板,再放到磨石上细细地磨,直磨到大约两毫米厚(怕压破而不敢用力再磨了),这样就做成了代替蛇皮的琴板;找来一截棕榈树,从中心往周边慢慢掏空,到壁只剩一公分左右的时候,把外表修光滑,细心打磨好,钻上圆孔,做成琴筒;把一根合适的竹竿做成琴杆,再做出两根拉琴弦的转轴;找一根合适的细木条,揉好定型,向喂有马而好心的人家要来马尾,做成琴弓。最后用当时木工常用的牛皮胶粘好了琴筒和琴板,装上所有部件,到县城的商店买来琴弦,全部装好,擦上松香一拉,全然一把琴,可以随心地练习,自得其乐地“演奏”自己喜欢的曲子,只不过,琴板太厚,声音太细,有如小猫崽丝丝的叫声。然而,那猫崽般丝丝的琴声,在那样单调而孤寂的农村生活中,在干农活劳累之余,也让我自觉其乐无穷!
最后,又利用手中的工具,把原木做成了一辆独轮车。每当送公粮到公社粮站的时候,或者生产队分到油饼去粮站搬运回来的时候,那独轮车的载重和快速,深得全村父老的赞许;在公社组织年轻人开展“农业学大寨”大会战搞农田基本建设的时候(本质上就是后来的“坡改梯”,用石头砌保坎,把山地推成层层的平地,既利于耕种,又保住了水土),我那辆独轮车,让我尽享轻松,出尽了风头,若干男女投来惊羡的目光!
直到现在,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只要有工具,你给我足够的原木,我就可以做出自己想象得出的器具来。凭着自己的双手去创造,从无到有,这就是我们从孩童时代自制玩具中所获得的一种能力,也是一种精神,正是这样的能力和精神,让我们从容地漫步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