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七年,大约在夏末或者秋初,那时我真正是两耳不闻天下事的农民,二哥已“社来社去”师范专科毕业,在大队的民办学校当民办教师,信息比我灵通。一天,二哥告诉我,听说要恢复高考了,让我准备准备。说实在的,自从高中毕业以后,我并没有看出读书会有什么好的前景,全然无心再学习。不久,恢复高考的大好消息如一缕春风,在金秋时节迅即吹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也许是出于高中毕业的特殊身份吧,我还是决定参加高考并准备复习了。
可是,那样的高考复习啊,在今天看来,纯粹是不可思议的,实在比儿戏还要儿戏!
首先是复习什么?任何资料都没有,心里一片茫然!无头无绪中,只能看手中仅有的读高中时所留下的几本教材。可是,语文没有教材。数学呢?在校学习时都未弄明白,那时在我们村,甚至邻近的几个寨子,高中毕业生就只有我一人,找不到老师指导,没有同伴可以商量,真正的“独学而无友”,又能复习出什么好结果?想来想去,只有物理和化学,似乎还有点复习的意义,于是,就开始如此“复习”起来。
当时全生产队有几十头牛,为了节省劳动力,就集中起来,统一安排,每天由二三人看管,因为那是轻活,不能搞特殊化,大家轮流。轮到我的时候,背了挎包,装了书和小练习本,一边看牛,一边复习,我们年轻小伙,动作轻快灵活,就被派到那高高的山梁上,年老的或者动作稍慢的女性就在山脚有路的地方。我爬到山梁上,随便找块石头一坐,开始复习起来,正在潜心思考的时候,突然一声呼喊:“有两头牛要翻坡去了,快去拦回来!”只得合了书本,一趟草木丛中的奔跑,把快要翻过山坡的牛拦回来,又在那个地方找块石头坐下复习,不久又是一声呼喊,又是一趟奔跑。就这样,半天下来,要换十来个地方,书却没能好好地看上几页。
还有一种情况,庄稼收进了集体的仓库还来不及分下去,那仓库也只是用竹笆箦围的,怕有人起歪心,每晚上得安排两三个男人值守,由年轻人轮流。轮到我的时候,在集体仓库的竹笆箦楼上,一边值守,一边复习,一边听同伴吹牛。夜深了,同伴吹累睡了,我可以安静地复习了,可是,白天一天的农活,又实在太累,书不知看到什么地方,人就酣眠了,天亮醒来,没有了书,楼上到处找,总找不到。下楼一看,书乱翻着躺在金灿灿的苞谷堆中!
下面这种情况,就是最正规的复习了。后来二哥从县城找来了用信笺复写的资料,记得是十一大的报告,都分解成了一个个的问题和答案,在工余,用功地背着,已是冬天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兄弟俩坐在楼上那用稻草铺成的床上,一个提问,一个回答,交换着检查,共同得到巩固。
可是啊,我的好多复习都白费了。我原先是想考理科的,高考报名的时候,我因为农活忙,没有亲自去,就让二哥代为我报了。
二哥报名回来一说,简直让我哭笑不得:“我给你报文科了。”
“为什么?”
“我看公社里报理科的人多了,就给你改文科了。”
哦,我的老天爷,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思维啊!当时全公社参加考试的,不就那么一二十号人吗?就多了?真是井蛙之见!更何况,他们大多数人报的还只是中专而不是大专呢!
但是,二哥毕竟也是为我好啊,改了就改了吧,反正也没有时间改回来了,另起炉灶,从头复习文科吧。好在历史大事件,还多少记得些,地理也似乎没有完全忘记。
我就以这样的复习,十二月十五日前后正式参加当年的高考了!现在回想起来,语文小题目的正式考试内容都不记得了;作文题是“大治之年气象新”,我仿佛是选择了参加“农业学大寨”搞农田基本建设的生活素材,写了一个“坟堆遍地,刺蓬遮天”的荒山野岭如何变成“梯田梯地”的现象;补充的参考题是默写《七律·长征》并解说大致意思,感觉做得还算完整。其他学科考什么,全忘了,但总觉得和后来的这些高考相比,那根本不算考试。然而,那考试的场面哦,也是令人颇有感受的。记得我在做题之余,头脑一片空白,两眼望着头顶上面的楼板,似有所见,又全无所见;一周边,数十支笔的奋而疾书,把课桌振动得像十数台缝纫机同时转动那样轰响!也让我为自己考场上的无所作为而深深忧虑!
考完试后,当时在县师范学校当校长的叔叔问我:“小哥,你考大专还是中专啊?”我的回答脱口而出:“哼,考那个中专,有什么意思哦!”那回答,根本不知天高地厚,也有着对长辈的不敬。还好,我进入师范院校读了好久,才听到父亲转述叔叔和父亲说起问我报名高考的事,叔叔说:“这小哥看来还比较有成著,我问他报考大专还是中专,他哼着鼻子回答我,我还以为他不懂事,我小看他了,不错,不错。”那语气,满是长辈们对我有所成就的欣慰,更是对我人生努力的勉励和鞭策!
就这样,我糊里糊涂地成了“文革”以后恢复高考的第一年考入高校学习的人。那场考试,对于今天,虽说根本算不上什么,但在当时,毕竟也是一次选拔啊,而且其所选拔的范围,是文革以来十多年累积下来的不能通过“推荐”上大学的那些中学毕业生,八亿神州十多年的中学毕业生啊,也是泱泱大国不可或缺的一代吧,入选者还少而又少。能够抓住那样的历史机遇,进入高校学习,以致完全改变了自己人生的道路,也算是我这一生的荣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