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金元初中肄业后,回家里做农活。调皮捣蛋惯了的他,经常出工不出力,迟到早退,打架斗殴,把老队长惹毛了。本来只有4分工,被激怒的老队长再扣减他1—2分,气得他的父母一边给队长赔礼,一边打骂金元娃。他不敢还手,也只好认罚。但心里想队长总是和他过意不去,气不打一出来。
金元娃仗着自己身强力壮血气方刚,几分钟就冲到赵家沟对面的队长家里吼道:“狗东西,你出来,你为啥要扣我的工分,今天我屋里吃不起饭了,来你屋里来吃,你吃啥,我吃啥。”
这种操作方法,在农村是比较普遍的,既不伤人,又让你无可奈何。聪明的杨金元就这样把队长整得没有办法。最后,队长的老婆报告大队治保主任,治保主任当然要维护队长啊。派出四个民兵,直接将金元娃拖出队长家,并给他警告,否则报告公安,把他抓起来。
回到家里,老实巴交的金元娃父母,知道他惹祸了,以后无法在队上混了,于是就将他撵出家门。让他自己出去找食,生死都不管。父母的硬逼,让金元娃走投无路,于是他投奔竹林一个远房亲戚,住了几天后,远房亲戚队上有个要去山西煤窑的人来金元亲戚家串门,说是挖煤能够赚钱,还有饭吃,不需要文化,只要有力气就行。金元娃听来眼红,就想出去挣钱。那串门的说要给30元钱介绍费。金元娃脑筋一动说道:“反正你也要去,就算我欠你的,挣到钱了,还你,你把我带去。你晓得的,我在队上得罪了队长,不敢回去了,一回去就要抓到派出所去,不如和你出去挖煤。”串门亲戚用犀利的眼光扫视金元娃,觉得这娃儿有力气,就答应了他。第二天就一起赶长途车去了山西一个小煤窑挖煤。金元娃觉得龙虎这里已经养活不活他了,发誓绝不回来。
背井离乡的金元娃,吃尽了苦头。还是舍不得父母。跑到邮局给父母邮寄了几十元钱回来,这样父母就知道他在山西挖煤去了。几年后矿井塌方,被黑黑的煤矿吞嚼了他那年轻的生命,回到龙虎就是一个骨灰盒了。
赵家沟四队表哥杨胜梁是家里的老大,70年代中期房子被火烧以后,家里的日子越过越艰难。被誉为沟陇宽阔,旱涝保收的赵家沟,由于人口众多,也成了食不果腹的地方。表哥家有弟妹五个,姨妈被大火烟子严重熏过后得了肺结核,不久就去世了。姨爹杨长华一个人艰难地拉扯着一家人。作为长子的表哥就担起了大哥的责任,对弟弟妹妹照顾有加,也帮助父亲种地喂猪。几个弟妹很快长大成人,后来可以去外面打工了,他听队上的人说,山西挖煤可以挣大钱。
于是,他怀揣着挣钱养家的希望,告别老父亲和妻儿,用家里仅有的30元钱买了一张闷罐车票直奔山西大同。慢悠悠的火车,经过一天一夜,翻过秦岭,到达西安,表哥这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农民,从窗外看见西安火车站,感觉是多么的宏大啊。而现在回忆起来就觉得比成都火车北站寒酸多了。凛冽的寒风从窗外灌进车子,冻得他瑟瑟发抖,带的钱粮不多,自己就勒紧裤腰带,饥肠辘辘的他一直熬到山西的大同。
一到大同,表哥就搭上了去煤矿的货车。开始一段路还平顺,后来车子好像进入了大山深处的泥巴路,七弯八拐走了好久,天黑下来的时候终于到了一个地方。这地方在山脚下,夜里只看见一座座绵绵的大山之间的一线天空,晚上就在几根木棒搭起的简易床铺上倦了一宿。
第二天一睁开眼,方圆十里不见人烟,又是冬天,树木的枝条光秃秃地指向天空,没有一片叶子,很是荒凉。深山里风又大,说不出的寒酸与荒凉。吃过两个馒头和酸菜后,一个长着满脸横肉的秃头,嚎叫着他的名字。表哥没有听懂,坐在木条床上,没有动。旁边早来几个月的四川老乡悄悄地告诉他:“杨哥,亮哥在叫你啊,你怎么不动?赶紧跟起去,不然要挨打,这个狗日的光头歪得很,以后你要小心点。”
表哥听到四川老乡的话,赶紧站起来,回头望了望今日轮休的老乡,有点不情愿地跟着光头下井去了。
坐在一辆叽叽嘎嘎的小三轮上,冒着寒风又颠簸了近一小时,来到一个坑口。表哥往洞口里面一望,啊!这就是煤矿的井,斜井的坡度很大,视线范围之内看不到任何支护,巷道里也没有任何其他的照明设备,三道深深的车辙伸向黑暗,哒哒哒哒的声音从下面传来,过了一下子,就看见发黄的灯光,从下面照上来,借着灯光可以看见空气中都是粉尘。过了一小会,一辆红色的三轮车拉着煤摇摇晃晃到了洞口。卸完煤后,光头拉着表哥坐上了下井的三轮。洞里很黑暗,只有三轮车的灯光射向恐怖的深井。在黑暗的洞里走了一阵子后,来到一个作业面,光头将表哥交给一个壮实的男人:“强仔,交给你一个川老表,你带着他干。”
“晓得了,亮哥!”强仔和矿里的人都叫他亮哥,因为都怕他,他是矿长的亲戚,不听招呼,他就打人,甚至克扣工钱。
强哥是山东人,身壮如牛,五大三粗,但是心地善良。表哥还是比较狡猾,为了适应这里环境,免得吃亏,他左一个哥老倌又一个兄弟朋友,很快就和大家混熟了,强哥见他人还机灵,就安排他做了爆破手。
表哥在强哥的指导下,对黑得发亮的煤层实施爆破。他跪在地板上,拿起矛头,装好一米二长钻杆给煤层打眼。打眼的时候特别难受,由于空间狭小,基本上都是跪着,使不上力,打上边的眼全靠手上的力气,几个眼打下来,浑身是汗。好眼,装好药,表哥拿着炮线边走边放。强哥告诉他,经过巷道的时候要习惯用手摸了下顶板,如果顶板很潮湿这就很危险,这种顶板坍塌是没有任何征兆的,说下来就下来了,而且很大,容易死人。
好学的表哥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工作,逐渐成了一个熟练的爆破手。
煤矿的安全设施还是比较简陋的。经常都会出现塌方,盖顶的事故,来这里的人,每天都是提着脑袋上班,熬到出井就安全了。
有一天,当表哥下了夜班正准备在工棚休息的时候,听到光头在外面大喊:“梁娃,你快来帮个忙,河南那个莽娃打成了板鸭。你来帮我把他弄出来。家属硬要一个捆尸,你来帮到把上面的煤块炸开。”
平时的霸道强势的光头,一下子就变了一个人一样,满脸堆笑,与给表哥递上一支烟,赶紧打燃火,表哥不慌不忙,冒出一句话:“我喔嘎(怎么)得行,你去找强哥嘛!”表哥心想,山不转水转,你娃总有求到我的时候。
“梁哥啊,强哥回老家去了,这里只有你才有这个技术。”
光头嘴里喊着良哥,非常亲热地对他说:“你就算帮兄弟一个忙。以后我会照顾你的,给你每月涨二十块钱,要得不?”
一起的矿工出事了,表哥也感到心寒,有了兔死狐悲的感觉。没有再多说,他就下井开始爆破,一层一层地爆开厚厚的煤层,最后,终于将矿工兄弟弄了出来。
后来,表哥把两个弟弟都叫来矿上,虽然苦点,还是挣得到钱,比起在赵家沟做农活强多了。为了安全,在光头的照顾下,三弟兄一人一个班,避免一起出事,给家里带来灭顶之灾。
尽管这样,还是出现了将表哥吓得半死的事情。
一个夜班结束了,表哥也随大队伍出井了。可是,强哥说还有一样东西忘记拿了,耿直的表哥自告奋勇返回矿井,也算表示对强哥平时照顾的回报。当表哥将东西拿到,往回走的时候,从坑道里传来沉闷的轰鸣声,表哥听强哥说过,这是要塌方的声音。机灵的表哥,没有往前跑,他顺势一个靠墙动作。“轰隆”一声,矿井的盖子铺天盖地地塌了下来。
盖子夹杂着煤灰,从他的眼前塌落下来。顿时,表哥就变成了一个煤灰人。鼻尖被划破了一个口子,鲜血浸了出来,他吓得双腿打颤,紧闭双眼,强忍疼痛,贴紧墙壁,担心还有塌方。塌方的声音逐渐小了,表哥心想,这一辈子完蛋了。还算自己聪明,靠墙了,不然也像莽娃一样成了死板鸭。
听到塌方声音,强哥知道了表哥是替自己进去的,这下子估计已经被压成了板鸭。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心急如焚的强哥命令全班人马进井搜救。大家找遍了矿井,也没有看到表哥。“梁哥、梁娃”“你还活到在不?”喊声随手电光亮逐渐向表哥传来,声音越来越大。表哥知道,是强哥带人来救他了。他吐了一口嘴里的煤灰,用微弱的声音说道:“你们在找么果(啥子)?”
“有声音!有声音!”
强哥连滚带爬地冲到表哥面前,抓住双臂,抖了抖,表哥身上的煤灰,滑落了下来,然后在脸上拍打了几下人的轮廓出来了。
“梁娃,你狗日的命长,你还活到在啊!”强哥紧紧抱住表哥,眼泪冒了出来。而此时的表哥反而淡定了:“哭莫果,又冇有打死,就是把我吓惨了。”
这场惊吓后,表哥拿着用命换来的3000多元钱回到老家赵家沟将老房子修缮了一下。两个弟弟在他的劝说下离开了矿井,老二去了福建打工。就像赵家沟的芭茅花一样在千里之外的福建安家乐业了。人长得憨厚的老三也有一身体力,靠挖煤挣到第一笔金后,学了一个驾照,老三回到了成都在一家物流公司打工,负责拉货,洗车,文化不高的他,由于缺失电器常识,在洗车电线拉破了皮,他一脚踏进去,就几个翻滚后被漏电烧死,剩下孤独的妻儿,艰难地度日子。后来当然是改嫁。
像金元娃、梁哥和三娃这样青壮年远走四方的青年不计其数,赵家沟儿女远走他乡,奔走四方,吃尽了苦头,甚至献出了生命。只为了生计。彰显这片土地上的生灵,有着顽强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