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明回学校了，老文老歪心中怅然若失。
老歪找到老文说，这些天说了不少，许多内容还需要慢慢消化。
老文：俺也是。那天俺们讲的口渴舌干，你倒好，几句话就打发了。
老歪：大小谷院的历史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多说无益。
老文：许多事现在不说，过不了几十年就没人说的清了。
老歪：是啊。现在就已经讲不清了。
老文：和历史一样，这些老房子也有某种周期性。
老歪：是的呢。老房子见识了人们的悲欢离合。
老文：咱们到老窑院说说？
老歪：它们大都在小谷院后面，过去要穿越大小谷院，有难度。
老文：小心点没事。
老歪：好。说古事到古地方说。
老文：老窑院才是村子的根本，大小谷院是在老窑院前盖的。
老歪：对。
老文：现在大小谷院边缘都被开了，后面的老窑院也不保。这些老窑院子在老村子核心地方苟且。
老歪：小心点，里面到处是草，还有小树。
老文：还能找到路径。
老歪：咱村的老窑院太破旧了。
老文：大小谷院的老瓦房都没人住了，别说老窑房了。
老歪：就是从前有人住的时候，有墙脸的老窑院也不多，没法子和山西陕西的比，他们的窑院墙脸可真的漂亮。
老文：咱们这里没多少人真正愿意住窑院，心里想的是在老窑院前盖大瓦房，大小谷院就是这么来的。
老歪：老辈人先是住窑院，然后在窑院前盖房子，有的后人不成器，把老窑院前的房子卖了，自家再回到窑院住，院子成了杂院。
老文：到后来连窑院也住不成了，要么搬到草房院，要么不知流落到什么地方了。
老歪：说来，真正的老窑院也没几个了。前人挖了窑院后，后人要在窑前盖房子，挖窑房前的土，窑洞越来越短，为盖房子开辟地方。窑院所依仗的土塬，现在比老早以前窄多了，说不定那一天这个土塬就没有了。
老文：这样咱们村的老窑院、大小谷院就没有根了。
老歪：草房院也早已被平房院取代。
老文：解放前从大小谷院搬到老窑院乃至草房院的人们，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比如天灾人祸；有一个原因奇特，有些房主儿因当村里的小头头而败落。
老歪：是没根基的小头头吧？
老文：是。
老歪：是所谓富二三代败了家？
老文：不是。
老歪：暴发户？因某种机遇发了财，从草房院搬到大谷院，不久再搬出来，真是发的快，败的也快。
老文：不是，是老住户。
老歪：这是啥回事？
老文：按一搬人的想法，在村里当个小头头，意味着在村里多些资源，虽然不说都会走上富裕之路，但至少不会越过越差。
老歪：话是这么说的。
老文：但在王朝末期和兵荒马乱年月就不一样了。
老歪：兵荒马乱年月好理解，被抢了么。
老文：王朝末期时让他们干个村民小组长之类，负责收取各种税费。
老歪：不正好借机揩油么。
老文：对于一般的小康人家来说，税费要是收不上来的话，只能先垫起来，然后再去收，但是很多人是钱先欠着，要不就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这样的事多了，那些小康人家就吃不消了，只能卖地卖房解决。
老歪：他们难道不会拒绝这样的事么？
老文：这是村里真正有权势的明里暗里决定的，是不能拒绝的，扣上一顶大帽子更不是玩儿的。
老歪：也有人真的借此扩大了自己的力量。
老文：是的。但大多数是因为这事家道衰落。
老歪：真是苛政猛于虎。
老文：兵荒马乱年月，各路军阀来一回收一回税费，一收就是好几年，穷人家没什么可收的，大富人家和他们穿一条裤子，于是只有那些小康人家倒霉了。
老歪：这就是说，别说贫下中农，就是那些中小地主，其实在革命前已经被剥夺的没啥了？
老文：总的来说如此，各地具体情况不同。很多人的地是被大官僚、大地主、大商人和大军阀等明里暗里夺走了。
老歪：剩下的土改时又被分了。
老文：那时还有一些有地的人家，把地献给大地主，条件是继续租种。
老歪：听说过这事。
老文：很早就产生了，实行初税亩不久后时就可能产生了。
老歪：为啥？
老文：因为税费重呀，不如把地给了大地主，自己保留耕种权，省了好多税费。
老歪：大地主也交税费呀。
老文：大地主有权势能免交少交。比如说，就是考了个秀才，就有一定的免税免役额。
老歪：难怪东边的村，俩秀才兄弟就能搞个秀才街。
老文：那也得有家族势力，不然也是穷秀才一个，不然好处到不了自己手里，只能凭教书混饭。
老歪：村西有个村，有举人院，一时兴盛，可现在已没人能说清举人及后人的情况了。应该是后人在兵荒马乱年月被推上一个小头头吧，但没有先人的能耐，败了，走向他乡。
老文：一个王朝，越到后来，先是贫下中农破产，后是中小地主破产，这样大地主越多了，形成了豪门集团。
老歪：不是说土地集中耕种是大趋么？
老文：那是在机械化条件下，也不是越大越好。
老歪：小农经济为什么不能土地过于集中呢？
老文：收租是有成本的，如果你是个小地主，地种不过来，出租了一块地，租地的是老实人的话，会老老实实的交地租；如果他不老实，或有个什么事，欠交、不交地租的话，你也没什么办法。是吧？
老歪：不再租给他就行了。
老文：强行租种你有什么办法？
老歪：有这事？
老文：太平年月一般不会有这样的事，不交租的话，有家族、村老出面处理，而且以后也不好混了。咱说的是动乱年月的事，动乱年月老规矩不顶用了。
老歪：文的不中，那地多的人家，就得用武的办法收租了。
老文：是的，所以大地主就养狗腿子给他们办事。
老歪：狗腿子给人的形象不好。
老文：其实官家也厌恶这样的人。
老歪：大地主没有官方作保护伞也是不行的，所以他们也要和官方勾结起来。
老文：发展下来，大地主还会有武装甚至监牢。
老歪：是的，这样就形成了恶霸。
老文：客气的说法是地方豪强。东汉隋唐是靠地方豪强的支持才上位的。
老歪：成于豪强，也败于豪强。
老文：是的。所以有作为的皇帝，要消除那些大地主的势力。
老歪：这可比消藩要难。
老文：让他们内斗，或对外用兵。
老歪：内斗理解，对外用兵？
老文：让豪强子弟带兵，借战争之手消弱他们的力量。
老歪：哦。
老文：到了王朝末年，地方势力坐大，将王朝的基础中小地主都摧毁了，或者收编了，然后威胁朝庭，如东汉末之袁氏家族。
老歪：还有各路造反的。
老文：还有土匪。
老歪：是的，咱们背靠山区，容易成为土匪的劫掠对象。
老文：土匪大都是失地农民。开始抢劫有的是为了交税，后来因为事情败露了，官家打击他们，他们就只能占山为王了。
老歪：对老百姓还有吸引力的，所谓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称分金银。
老文：这三大只限于头头们在抢劫成功时和节假日搞搞，小腿子们其实不比农民强多少，平时什么农活都干，有机会了就参与劫掠，多少能分点东西。
老歪：王朝末期一切很乱。官僚队伍庞大且腐败，地方豪强众多且横行，中产阶级困苦纷纷破产，游民衣食无着四处流窜，难道没人看到危机四伏么？
老文：看到了又啥样？既得利益集团才不管那么多呢。现在是捞一把就走，过去是没有所谓外国，现在他们都说外国好。
老歪：当年常运输大队长一度如日中天，结果才三年就玩完了。
老文：自作孽。
老歪：经济上的乱收税费和恶性通胀，使农村的、城里的中产阶级以下日益不满。儿子要打虎，打不成，其实既得利益集团已纷纷将财产转出去了。
老文：所以说大集团坐大不利于国。传统一直是压制大商人，甚至不许商人子女参加科举。
老歪：但大商人可以和大官僚通过联姻而利益一致。
老文：资本主义国家对过于太垄断的集团也要进行拆分。
老歪：王朝末年乡村情况现顺一顺。
老文：到了王朝末年，朝庭财政紧张，于是加收税费。一，创新收税费的名目，比如说将粮食税改为产前产中产后都收费；二成立各种收税费的部门，各种不良分子进入收税费队伍；三创新收费方法，比如县、乡、村将税费层层转包，包村的在村里是有势力的，强行让中产替他们收税费，收不上来就变卖其资产交而破产，然后再如法炮制，于是中小地主大量破产，接下来大量的大地主出现并形成地方武装。这般操作下来，中央财政危机并没有因乱收税费而解决，于是新一轮乱税费又来，形势再次恶化……，最后是各地民变，新的王朝建立，历史又是一番轮回。
老歪：这么说，乱收税费是运动的根源。
老文：朝庭的税费固然重，但层层加码使老百姓的负担就更重了。这些多征的税费被贪污，用于孝敬上司，养活那些膨涨的官吏和收费队伍等。清朝有“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说法，这个清有两个说法，一个是清朝的官，一个是清官，清朝的廉洁知府三年下来有十万银子，大家认为正常。
老歪：清知府的薪水绝对没有那么多，不贪那来这么多？
老文：就是不贪也有这么多，都是下面按规矩孝敬的。当然他也孝敬上司，这都有规矩的，还真不是想孝敬多少就孝敬多少，不收也不中，都按潜规则做的。
老歪：朝庭不知道？
老文：知道。
老歪：多少也得杀一只鸡吧？
老文：腐败现象总会有人义愤地说，但乏乏而说可以，具体说是不行的。
老歪：你说说。
老文：明朝崇祯年间有清官韩一良上书说官场的种种问题，还说自己一个月曾拒绝了下面送的五百两银子。崇祯让他说谁是贪官，可韩一良就是一个贪官也不说，崇祯只好罢了他的官。
为啥韩一良宁愿得罪皇帝也不敢说一个贪官呢？因为他清楚，得罪皇帝大不了丢了官回家种红薯，如果指实了一个贪官，那就得罪了满朝文武，那全家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并且不知道是死在谁手里。明清许多名留青史的人，其实他们也是执行当时潜规则的高手。
老歪：乱收税费时代，那些无背景的中小地主成为收税费的也是潜规则么？
老文：就和有的地方，一旦出了盗窃案，就栽赃于某个无背景的富户，这样办案的没有风验，又能捞到钱，又出了政绩。
老歪：天呀！太可怕了。
老文：所以说王朝末年是黑暗的年代。
老歪：有人说一部二十四史，是一部贪官污吏引发的改朝换代的二十四史。
老文：是的。
老歪：老窑院应该得到保护。
老文：看窑院还是到陕西山西吧。
老歪：咱河南也有不少值得看。
老文：是的。地窑院是文化遗产。
老歪：其实，听老辈人讲，一开始也是地窑院。
老文：四合院式窑院吧，现在遗留的窑房子，其实是四合窑院的堂窑子。
老歪：明白了，难惯有的大小谷院前面及东西都盖了瓦房，堂屋还是不修边幅的窑房，等着最后盖最重要的房子。
老文：老堂窑眼看瓦房的命运。
老歪：老窑房看着世道变迁。
老文：而且，窑洞还是人们的最后归宿。
老歪：你说窑坟？
老文：对。
老歪：老早前还有空中窑坟。
老文：现存窑坟没几个了。
老歪：好多东西都在慢慢湮灭中。
老文：回吧。
老歪：好，俺回去想想土地的历史，过几天再聊。
老文：中。老文知道老歪还在想地的事。
